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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时报》的“时评”(两则)

2019-03-26 12:27 浏览次数:489作者:系统管理员

案例简介

  中国近代以来新闻评论在形式上的发展,从早期报刊上的长篇政论到现代新闻评论的基本面貌,其间1903年以后“时评”栏目的普遍出现,是一个非常突出的里程碑。“时评”的出现,是一种文体形式的创造。用胡适的话说:它“用简短的词句,用冷隽明利的口吻,几乎逐句分段,使读者一目了然,不消费工夫去点句分段,不消费工夫去寻思考索”。这与早期长篇政论当家,几乎没有或根本没有分段的文本面貌有着非常明显的不同。这无疑提高了新闻评论的表达与传播效率。它与其他新闻传播形式的演进一样,都是新闻传播规律的体现。

  “时评”的缘起,人们一般认为是1903年创刊的《时报》。这家报纸确实在传播方式的创新上做出过许多贡献。但其实,在它创刊前后和同时,其他一些报刊如“早在《时报》之先的《新民丛报》上就有‘国闻短评’,创刊于1904年3月5日的《中国日报》早就有‘时评’一栏。”(刘光祖、汪晓园撰稿的《江苏报刊编辑史》)。1904年创刊的《东方杂志》的创刊号上就有“时评”栏目。而《时报》的“时事短评”改为“时评”则是1907年的事了。这里我们只是把《时报》的时评作为一个代表。

案例成果

  时事批评

  巴拿马河工不可往,往者非病即死。

  美人招巴拿马工尤不可往,往者非病即受虐。

  此其理由,国人知之,政府知之。然美公使仍向政府诸求不已,何也?必政府未尝拒之也。政府固尝闻议拒矣,然而奸民辈能立合同,回国招工,何也?必政府拒之而未尝决绝也。

  谓政府不知,而政府岂真聋聩?谓政府不理,而政府竟无人肝?无以名之,名之曰,非真爱民。故吾不贵奸民,而惟责政府。(载1907年1月18日上海《时报》)

  或问此次改订刑法之事,于我国有益乎?曰:有益。何为有益?其最重要之处在能重人道。我中国人之不见重于世界也久矣。其故虽不止一端,而其最足以表示于人者,则在刑法上之酷烈。凌迟、枭首、戮尸,酷烈之尤者也。今永除之,宜也。其次,又在刑法之上,罗织知情之外而亦缘坐之条,人之死于无辜者不知凡几矣。今能悉与宽免之,是能复我古人罪人不孥之意见。虽然今者刑法之改订,固甚善矣。然又有一最要之端尚未及者,则刑讯是也。刑讯之害,酷烈罗织均有之。是更宜速去。(冷)(载1905年4月26日上海《时报》)

附录

  附录一:

  十七年的回顾

  胡适

  我于前清光绪三十年的二月间从徽州到上海求当时所谓的“新学”。我进梅溪学堂后不到两个月,《时报》便出版了。那时正当日狐战争初起的时候,全国的人心大震动。但是当时的几家老报纸仍旧做那长篇的的古文论说,仍旧保存那遗传下来的老格式与老办法,故不能供给当时的需要就是那比较稍新的《中外日报》也不能满足许多人的期望。《时报》应此时势而产生。他的内容与办法也确然能够打破上海报界的许多老习惯,能够开辟许多新法门,能够引起许多新兴趣。因此《时报》出世之后不久就成了中国智识阶级的一个宠儿。

  ……

  我现在回想当时我们那些少年人何以这样爱恋《时报》呢?我想有两个大原因:

  第一,《时报》在当时是一种创体,做的人也聚精会神的大胆说话,故能引起许多人的注意,故能在读者脑筋里发生有力的影响。我记得<时报)产生的第一年里有几件大案子:一件是周生有案,一件是大闹会审公堂案。《时报》对于这几件事都有很明快的主张,每日不但有“冷”的短评,有时还有几个人的签名短评,同时登出。这种短评在现在已成了日报的常套了,在当时却是一种文体的革新。用简短的词句,用冷隽明利的口吻,几乎逐句分段,使读者一目了然,不消费工夫去点句分段,不消费工夫去寻思考索。当日看报人的程度还在幼稚时代,这种明快冷刻的短评正合当时的需要。我还记得当周生有案快结束的时候,我受了《时报》短评的影响,痛恨上海道袁树勋的丧失国权,曾和两个同学写了一封长信去痛骂他。这也可见{时报}当日对于一般少年人的影响之大。这确是《时报》的一大贡献。我们试看这种短评,在这十七年来,逐渐变成了中国报界的公用文体,这就可见他们的用处与他们的魔力了。

  ……《时报》倡出这种制度之后,十几年之中,全国的日报都跟着变了,全国的看报人也不知不觉地变了。(引自《胡适文存二集》卷3)

  附录二:

  早期的“时评”

  马少华

  近年来国内新闻媒体“时评”的复兴和蓬勃发展,促使我对中国近代以来“时评”产生历史的持续关注。我深深感到,这个问题,涉及我国近代新闻评论的发展模式。

  今天新闻评论--所谓“时评”在中国近来以来的新闻史上,并不是一朝出现的。实际上,在很长的时期里,近来以来的报刊上并没有新闻评论,或者说,没有新闻评论意识,占据主要篇幅的,是长篇政论(或学术)文章,当时叫作“论说”。新闻评论史学者往往把“论说”也当作早期的新闻评论,或者说,它“论说”也划入新闻评论史的范畴。比如曾建雄博士的《中国新闻评论发展史(近代部分)》,就是以“言论”出现在1825年第一份近代化中文报刊《察世俗每月统计传》,作为考察新闻评论的起点的。这样,王韬的《论今时事》、梁启超的《变法通议》和《少年中国说》,汪康年的《中国自强策》,以及李佳白《上中朝政府书》、林乐知《文学兴国策序》等政论文章,自然都在中国新闻评论史可以追溯的范围内,列入该书附录的《近代报刊言论作品选录》。尽管他在考察《申报》言论的时候发现,“有相当一部分以‘……论’”、‘……说’、‘论……’为题,且又发表在言论版面位置上的文章,其实并非言论“,但他还是把”言论“、”政论“、”论说“,列入近代中国新闻评论的考察范围。这是”发展史“的追溯视角,无可厚非。

  而在我看来,尽管以发展的角度看,在新生事物和旧有事物之间,本不应苛求一个截然的界线,现代中国的新闻评论,确实是在”论说“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,但是,就研究一事物形态的规定性而言,确实应该拿出具体明确的标准,就新闻评论而言,这些标准就应该包括文体和内容的一些必备要素。如果把梁启超的《变法通议》和《少年中国说》,汪康年的《中国自强策》,以及当时发表在《万国公报》等政论刊物上的大量”策论“都划入新闻评论的话,那么它们与汉代王符的《潜夫论》、《奢浮篇》,晁错的《贵粟疏》并无不同--后者也是论当代政务的,那么,新闻评论在形态上就没有什么规定性了。

  因此,我不赞成简单地把新闻评论推溯到”论说“,而是希望从”论说“发展到”时评“的过程和标志性环节。

  早期的时评,从发生、发展的趋势来看,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种情况:

  一、在”论说“中零星出现的新闻评论

  一篇文章,内容涉及当代人们关心的普通问题,这本身并不是新闻评论的标志。这一点很容易理解,用不着多说。近代早期报刊上的”论说“,基本上是这样。比如《万国公报》上的文章《泥古变今论》,开口就是”自有天地以来“,这与唐代柳宗元《封建论》起首一句”天地果无初乎?“没有什么不同,是古代论说文的架子,但是你不能说《封建论》不是关乎”时政“的,你也不能说《封建论》是关乎时政,它就是新闻评论。古代文人所作关乎时政的文章汗牛充栋,如果仅以关乎时政作为新闻评论的标准,那就无不是新闻评论。事物的界定,就没有边儿了。

  《万国公报》上还有《论厘卡之害》、《中美关系略论》、《振兴学校论》、《华美俄三国将兴论》,这些长篇”论说“,根现在的标准看,都是”战略研究“论文,宜发表在《战略与管理》杂志上。你不能说那时候还没有新闻评论,就把这些算作新闻评论。

  当然,应该承认,这些”论文“,确实出现在当时的新闻性报刊上。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本身具有新闻性。以1879年在上海出版的周二刊《益闻录》为例,这是一个新闻性的报刊,比《万国公报》更具有新闻性。它的早期只有新闻,后来学着当时大部分报刊的样,在”谕旨恭录“之后每期也安排一篇”论说“。但是看看它们都是论些什么内容呢?以1891年8月连续几期为例:8月15日是《郑庄公论》;8月19日紧接着一期是《经解论》;8月22日紧接着一期是《读孟子桃应章书后》--全都是些古史、经义的内容,无关时政。然而,就在这些内容的论文之后,紧接着的8月26日一期的《书沈中丞示谕后》,在内容上就已经涉及时事了。但是它是怎么写的呢?起首就是一大段抽象的道理:“朝廷劝惩之典为政治所关,教化在也,刑罚亦在也。故劝之以率教,教行而民无顽心;顽心去,则比户可封赏之,不胜赏矣。又惩之以自新,新民而令无或梗,梗令起,则骈首就戮,警之不胜警矣……”后面还长着呢,不再赘录。读了半天,就是看不到要评论的事实--那个“沈中丞示谕”--是些什么内容。好容易在第四行出现一个涉及事实的话和时间要素--“五初七恭读上谕”,还是没有提“上谕”的内容,紧接着又是一番花团锦簇的形容。可以看出,尽管内容涉及的是“时事”,但其叙事与议论的节奏混杂不清,无论是观点还是事实,都没有传播的效率。而现代新闻评论的重要标准,就是传播的效率。

  这种“无关新闻”的“论说”,登在新闻报刊上,甚至登在报纸头版上的情况,现在看起来很奇怪,在当时却为常见。“中国初办报时,科举还没有停止。报纸的论文,往往把考场的题目,来做论列的材料。在发榜的前几个星期,每聘请科甲名人,将科场题目,拟作一二文,登在报首,以代社论。这篇拟作的命意,社会中很重视。就是闱场中的主考官,也要把它当作阅卷的标准。《上海闲话》所说俞曲园作《文学子游》题目的拟作,有‘圣道南矣’一句,登在《申报》上。主考官看见了,就把阅定的试卷,重新去取。这是丁酉年,乡试考场放榜前的事实。后来八股废了,改用经义策论取士,于是报纸上的材料,都成了策论的来源。”

  曾建雄博士在对《申报》1872年所有言论的甄别和分类统计后发现,“被作为言论发表的文章230余篇,其中有80余篇徒有虚名或名不符实的‘言论’(占三分之一强)。”

  但是,就是在这样的“论说”堆里,一些真正现代形态的新闻评论开始零星出现了。

  在1892年的《万国公报》第三十七册上有这样一篇李提摩太的文章《恭记皇上肄习英文事》,以现代的标准看,就是一篇典型的时评:

  “前阅西报,敬悉皇上于几余之暇,召取同文馆士人入宫讲习英文。欲将英国文字语言贯通熟习,以裕圣学,俾他日中西交涉得有操持。此在中西明理之人同深庆幸,未始非中国振兴之转机也。

  查天下万国文字多有不同,惟美与英为同文。即其各大国虽各有本国文字,而所派驻扎各国钦使多有同习英文以便交涉。且英商、教人士踪迹亦皆及远,故英人所至口岸多尚英国文字语言。且商路亦远。即以中国而论,凡有英人商埠,苟熟习英语即便与英人交涉相通。此非独中国为然,即各国之有英商口岸者无不如此。故英文英语其行于各处通商之地,学习而以为有益者殊不乏人。而所行因为广远,此亦人情时势使然也。

  中朝化洽夷庚,同文称治。京师之中又设会同四译馆以教翻译。然各国自简派钦使以来,凡有交涉聚会多在总理衙门。即有时入觐龙光,皇上之于各钦差亦必籍翻译以通言语而传述。或不免参差。今皇上亲习英文其益甚多。英文熟习之后,凡英、美国人所著之书,其载各国之事,凡政治之得失国家之盛衰,武备何以修明,商务何以兴旺,教养何以推广,一切有益国家之政,可以一览而知,不必再索解人一益也。既知各大国前后政事,可以择善而从。有利则行,有弊则去。抉其富强之本,探其振作之源,然后以各大国可益之法以益中国之民,俾得转弱为强,转贫为富二益也。中外之情本无二致,惟语言不通则亦无由洞悉。一通英文则与通达英语之使臣等交接,可以当面咨询。情意愈亲,邦交愈固,义理愈明。且免通事传述之误三也。西人之学并非一得自私之见,与富强之政大有相关。惟不知西学之有益者,未免尚有违言。因而中国教养之方一时推行非易。若皇上既身先庶,职学习英文,以上行下,转移风化之机,其权尤易四益也。有此四益倘中国明达者,实有见地。以皇上之心为心,争自鼓励效尤。专求有益民生之学,则富国强兵之治日上云蒸。此固有心人所馨香祷祝者也。(载第三十七册(光绪十八年正月))

  从这篇文章看,其叙事与论理界线分明,层次清晰,但最根本的,还是对一件新闻事实的意义作出判断,而不是当时一般”论说“只讲道理。这是新闻评论的本质属性。当然,像《万国公报》上《恭记皇上肄习英文事》这样的时评,在当时以长篇论说为主的文体环境中,尚属少见。我要说明的是,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,文体概念而形成自觉,但并非随着概念的出现才出现。

  二、新闻记事中夹叙夹议的文体

  早期的新闻媒体,无论中西,都没有报道与评论严格区分的规律和传统。这种传统和规律是在以后逐渐建立的。而在早期,则是夹叙夹议。早期的新闻评论,或新闻评论因素,往往就在叙事的栏目中发展。即使是”时评“栏目出现之后,也依旧保持着夹叙夹议的文体特征。

  1897年9月25日《集成报》”杂事“栏目摘自当时《苏报》的一则报道:

  “朝鲜国王藉人力为独立之国,由王位而称君主。今年又改元光武,俨然以汉光武帝自期,其志固不在小。无如朝政委靡,公行贿赂,内乱迭乘,外患频仍,不思振作,已属可危;然君臣燕雀处堂,不知远虑,徒假尊号以自欺,实不值旁观一笑。现闻韩王以君主究不若皇帝之尊,饬于庆运宫内,建筑高坛,俟工竣后择期即皇帝之尊位,然后宣布中外。但不知各国果以皇帝视韩王否也。按君主二字,何尝不尊,如英国之家君主,法美之有总统,均不称皇帝,而声威赫赫,谁不畏服哉?吁!韩王不求实政,但务虚名,窃恐因虚名而受实祸也。”

  这段文字里既有事实的报道,也有评论--价值判断,以至事实判断。

  梁启超办1910年创办《国风报》,第一号起连载《宣统元年大事记(内史)》,除“宫庭恭记”特别像史书体例外,“用人行政”、“外交”等类下,则以事件做题:,如“外交”下的“万国鸦片会”、“中日宿案议决”“澳门划界问题”。每一条,往往都是夹叙夹议的笔法,有的则是一篇完整的评论。

  以《国风报》第二号《本国纪事》栏目中《停止农工商富签彩票》为例:

  “富签彩票流毒无既,本报已于时评中尽言之。摄政王毅然停止,谕令缓办,其为国利民福,三可胜言。新年前后,行政之差强人意者,当以此举为最足纪矣。惟该部办理兹事之本意,虽美其名曰提倡实业,而实则为部中各局委员俸薪耳。贤王独断,不为所惑,是真天下臣民之幸矣。”

  这篇“纪事”,评论的形态就很明显。

  三、“时评”栏目的正式出现,以及时评的正式界定

  特定概念和栏目的出现,是新闻评论的一种文体上的自觉,它是零散偶生的新闻评论趋向,在长期的经验和积累的基础上的自觉和共识。“时评”栏目在20世纪中国报刊上的出现,即是这样。

  据一士在1828写的《报纸评论的析类》,“‘时评’在今日为报纸上短评最普通之名称,吾国报纸,首设此栏者为时报。‘时评’之‘时’,盖义取双关也。自时报以‘时评’受人欢迎,各报遂踵为之。亦有另标‘新评’‘时事小言’‘暮鼓晨钟’‘随感录’等,要之,皆短评也。”

  显然,他认为“时评”与1903年出版的《时报》有着重要渊缘。

  戈公振1927年出版的《中国报学史》写道:“……狄氏灰心武力运动,乃创时报,为文字目之鼓吹。延陈冷为主笔。独创体载,不随流俗,如首立时评一栏,分版论断,扼其机枢。”

  显然,他也认为,时评为《时报》首创。

  这个看法,后来沿续下来。

  郭步陶《评的作法》:“时评二字,本是时报先用起的,后来因冷血先生的时评出名,各报也有相沿而用,实在就是各报自己所撰的评论。

  当代新闻史研究者有的承袭了这种说法。

  刘光祖、汪晓园撰稿的《江苏报刊编辑史》则发现,”最早运用短评这一文体的并非如狄葆贤所说是《时报》。早在《时报》之先的《新民丛报》上就有“国闻短评”,创刊于1904年3月5日的《中国日报》早就有“时评”一栏。但“国闻短评”并没有做到结合新闻事件加以评述,《中国日报》的“时评”栏里的评论也不多见。“

  我在1904年4月25日出版的《东方杂志》第四期上,就看到明确标明为”时评“的栏目,此栏目中有时评25篇,每篇都很短,有的短到几十字,两三句话,既有具体的事实,也有判断或感叹,而且每篇都以事实为题,就像消息的标题,如:《粤督索裴景福于葡人》、《日人攻旅顺不下》、《俄欲坏我中立》。这当然是”一事一议“的。刊出时间也与《中国日报》大致相当。

  因此,”时评“之”时“至少与《时报》之”时“没有太多关系。

  应该说,就时评的文体形态和栏目名称来说《时报》都非先创。从1928年的”一士“开始,新闻史家长期承袭这种”时评源于《时报》“的说法,可能缘于胡适写于1921年的一篇文章《十七年的回顾》。胡适在这篇文章中说:“《时报》的短评在当时是一种创体”。“”这确实是《时报》的一大贡献。这种短评,在这十七年来逐渐变成了中国报界的公用文体。“”《时报》倡出这种制度之后,十几年中,全国的日报都跟着变了。“胡适的文章早于戈公振先生的《中国报学史》。《中国报学史》将胡适此文节录了一半,可见其重视。胡适和戈公振两位先生的影响比较大,所以这种说法也流传广。但胡适是在参加《时报》的纪念会上说的这番话,所谓”创体“云云,个人感触而已,并非认真的比较研究结果。

  早期的时评已具有这样的形式特征:叙事简洁,有消息来源,有的注明消息来源的时间。虽”一事一议“,却不限于具体事实的判断。有的推论很远,大胆,且见微知著。

  这里先举一篇最简单的时评

  韩国建宫

  “东报载韩国皇宫焚后,本拟选离宫居之。韩皇因信女巫之言,不愿转徙他处,拨十万金,命速建造。呼呼!国破家亡,已在旦夕,而惟由女巫之言是听,岂东方病夫之特色耶?”

  这篇评论只是发表了一番感慨,不脱中国古代史论感慨兴亡的格局。

  而下面这一篇就不一样了:

  英法协商

  英法协商一案,可谓近年来英国外交界之一奇现象也。盖英法两国积年以来互相猜忌,各不相能。今乃忽有此举,而英人又复甚欢迎之,以为外交上之一成功。此何故耶?及探此事之起因,实为中国南部画定利益界限起见。鸣呼!彼欧人以各相猜忌之国,有事则合而谋我。由此以观,吾恐全世界之重要外交事件,殆无一而非为中国也。

  这篇短小的时评虽然表面上也不脱古代史论感慨兴亡的调子,但是,它已有国际政治的知识背景,有对事实的判断,有由此及彼的推理。

  俄人车站执事之潜逃

  俄人车站执事震于日兵之威多昏夜潜遁,严法峻刑不能止。抑前又闻俄兵争购巴豆,服之以求免于军役。于此可以见士气、决胜负矣。吾尝谓,察国家之虚实,已气之良窳,与夫种种文野之实情,莫显于战事。当太平多暇之日,得一中主,可以粉饰一切。恃其外交之长,使人国无从窥我之底蕴。即国家有其他变动,不过关系于社会之一部,犹不足尽显其内容。至战局一开,则与种种社会无不有至烈之影响,百脉奔赴,无一可自遁于局外。而社会之真象于以毕现。俄人未战以前,固宠然一大帝国,为世界所悚惧。兵刃既接,驯至无丑不备,此固非吾人之所能料。即其亲昵缔盟国,向以夸张强俄为宗旨者,至此亦讳无可讳,不得不委蛇其间,思所以自圆其说。俄之大势去矣。虽然,此固专制政教之结果也。

  这篇时评,以一个具体的现象为由头,却思考了国家、社会的某种规律。篇幅虽短,却气局宏阔。最后,以一个普遍性判断收尾。

  马加罗甫死

  呜呼!马加罗甫死,而俄国极东之运命尽矣。自仁川旅顺之屡挫,固已奄奄一息矣。马氏至而军容复振,所作海军战术论,日本学校以为教科书。日人方惴惴焉,为逄蒙不能杀羿之虑。而孰意其自沉以死耶。马氏论战,重精神,轻物质。故到旅顺后,并不以残舰自馁,常欲奋死出港,以为联合海参崴舰队之计。乃竟以其旗舰触击于自设之水雷而轰毙。希则,物质诚有未可忽者耶?俄廷以阿列可塞夫骄疏而取败,且取败于区区一岛国,视为奇耻大仇,不报复不已。于陆军之苦氏,海军之马氏,皆军事界第一人,如车两轮,如鸟两翼,全国之视线皆集于兹。今也,忽弱其一个,以马氏偏重精神之理推之,其军气之摧陷,民心之动摇,当达极点。是岂非夺俄之魄而为极东一败涂地之先征与?旅顺残舰,不日消灭;海参崴亦将被日本探囊之取,而黑海、波罗的海舰队,又决不能东赴。于是,俄国极东无海军。日本陆军既战胜于韩境,而满洲又可以择地而上陆,乘俄军人心震栗,与夫胡匪之乘机而内扰以夹击其腹背。彼苦氏者亦将有一不能支厦之惧。于是,俄国极东之势力尽。乌呼!马氏之死,其影响于俄者大矣。

  这篇文章,由马加罗甫之死而判断俄国在远东势力的消亡,具有层层推理的特征。

  早期的时评,与“论说”相对,在篇幅上呈现“两极化”--“论说”特长,而时评特短。短小的“时评”的出现,本来是救长篇大套的“论说”难以实现大众阅读之弊的;同时,它也报刊新闻性含量增强的重要表现。《时务报》时期就没有时评。时评篇幅的增长,是随着“论说”的消亡以及时评与论说两种文体的交融实现的。

  郭步陶《评的作法》(《申报》函授学校讲义之五)这样描述了这一过程:

  “起初时,是论说和批评都在正张上刊列,大致论文在电报前,批评在电报后;论题可随意取材,评题多半在电文中寻觅。经过一段时期,论文无形取消,批评略加长。到了民国十八年以后,各报为舆论所鞭策,渐渐地有所改动,终于把论说和短评混合为一,成了现在的论评。”

  “时评”的定义,在这个概念刚刚产生的年代里,其实并不包含字数短的限定,而是看是否针对一个新闻事件发表评论来与论说进行区别的。《时报》、《东方杂志》上的时评,固然往往一二百字。但是,《国风报》上的时评,往往很长。出版于宣统二年正月十一日(1910年2月20日)的《国风报》第一年第一号上有两篇时评,其中之一《立宪九年筹备案恭跋》,全文7000多字。另一篇《现今全世界第一大事》(评英国因上议院反对政府的财政案而导致下议院解散),全文只有700多字。

  值得注意的是,《国风报》虽是旬刊,但是它的时评是配合当期的相关报道的。比如《立宪九年筹备案恭跋》,题下即有一括号称:“参观本号文牍门补录原案”。读者既读到了作者对立宪筹备案的批评,也可以在当期对照他所批评的筹案原文。在《现今全世界第一大事》的题下,则注明“参观本号特别纪事门英国政界剧争记”。报道与评论可以相互参照。这种做法类似于今日《北京青年报》“今日社评”下面注明的“相关报道见本报某版”。

  特别应该提出的是,刊登在1910年《国风报》创刊号上,由梁启超手撰的《国风报叙例》,是一篇关于报刊栏目和文体的重要文献。它以清晰的概念界定,反映了19世纪中叶以来中国报刊实践的经验积累和对文体的自觉认识,特别是对于“时评”的界定,对于研究近来以来中国报人新闻评论的业务思想,有着重要意义。

  《国风报叙例》首先划定了“论说”与“时评”的界限:

  “三年蓄艾,一秋餐菊,杜牧罪言,贾生痛哭,录论说第二”

  “见兔顾犬,知人论世,言者无罪,闻者足戒,录时评第三”

  从这个比较来看,“论说”有较长时间的思考,它是思想观点的直接陈述--直接诉之于接受者,而不及于“第三者”--具体的人和事。而“时评”,则是要评论人评事的。

  如果说,这一层面的界定和比较,由于文字过于雅驯,显得还不是太清晰的话。那么接下来还有一层界定就比较清晰了:

  “凡论说所论,则事之应取措者也,凡时评所评,则事之已举措也。”

  这个定义是涉及对象的,时评有具体的对象,论说无具体的对象;对象,即新闻事实。

  接下来进一步阐述时评与对象的关系:

  “凡时评就国中所已举措之事而论其得失,而旨于规正者什八九。盖其举措已当,无俟规正者,则亦无俟谀颂也。”

  这是强调时评的价值主要是对“不当”之事的批评。

  “凡时评于外国大事,时复论列……惟评外事,则不及语其得失,惟推论其影响所及者。”

  这更是强调时评的“事实判断”功能。而这种“事实判断”功能,是新闻评论与从古到今其他一切言论文章本质性区别。

  可以说,“时评”概念的界定,是中国近代以来新闻评论意识的自觉和成熟的标志。

  综述

  新闻评论研究,应着眼于文体形式的演变,而不仅是评论的内容和载体。新闻评论史的研究亦应如此。像新闻传播的其他形式的进步一样,新闻评论作为一种新闻样式和传播方式,其产生也有一个偶然变异、长期积累、逐渐稳定和一朝自觉的过程。这样一个过程,在中国近代报业实践中,有可寻的轨迹,也有可资辨别的标准和要素。这样的标准和要素,应该包括议论与新闻事实的关系;从性质上看,这样的议论是直接指涉新闻事实的,是对新闻事实的判断。

  新闻评论是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言论形式的职业化的写作形式。是随着近代以来大众传播媒介的产生和发展而逐渐产生的。就新闻的职业化写作来说,肯定是载体先于文体,内容先于形式。也就是说,当人们已经有了定期的出版物--月刊、周刊甚至日刊以后,并不见得同时获得与此相适应的新闻写作形式。新的新闻写作形式是由不适应到适应的调整过程的结果。这也是符合报刊由“意见纸”到“新闻纸”演变规律的。台湾学者程之行的《新闻传播史》说:“撰写报业发展史的人,曾创立viewspaper(意见报)来与newspaper(新闻报)相对照。”“先有意见报(viewspaper),其后才有新闻报”。“这种性质报纸的出现是一个必经的阶段。”比如,1895年创办于北京的维新派第一个机关报《中外纪闻》,虽然“日出一刊,就其内容而言实为杂志”。早期报刊以“政论”行事,不必有有现代新闻评论文体。这个时候的报刊“论说”,并不具备新闻评论特定的形式特征和要素。随着报刊的大众化阅读,“政论报”不得不转为“新闻报”,新闻与无关新闻的“论说”并行刊出的时候,它们之间的不相关、不适应的尴尬就会提出自然的要求,一种与新闻直接相关的言论形式--新闻评论,就会自然产生,补充其间的空缺。中国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大多数报刊从栏目次序来说,都有过(除了“恭录谕旨”之外)首刊“论说”,其次新闻的模式。如“早期的《申报》在公元一九0五年的大改革之前,报纸上只有论说文和新闻报道两种,论说只有一种仿佛现在的社论。”(徐载平《清末四十年申报史料》)其间虽偶有新闻评论的形式,或归入新闻,或归入“论说”。到《东方杂志》、《时报》、《国风报》在两者之间加入“时评”栏目,与新闻评论相适应的文体,就算真正被确立。当然,随着进一步发展,“论说”也会产生变化。这就是“论说”逐渐消失,或者“社论时评化”的进程。(《国际新闻界》2003年第5期)